
怎么也没想到,两周前刚过完85岁大寿的胡大夫,竟走得这么匆忙。记忆中的胡郁华大夫总是笑眯眯的,那笑容里带着慈爱、幽默、还有孩童般的天真和一丝狡黠。 “金晶啊,快点结婚吧!” 我和胡大夫的第一次接触,是在我工作的第一年,那年我25岁。那是一个周二的下午,胡大夫来到护士站,恰逢我在护士站找病历。胡大夫慈爱地看着我,问:“你是不是新来的啊?哪个科的?”,我说我是放疗科的,刚结束病房轮转现在出门诊呢,胡大夫一拍脑门:“哦哟,请你原谅我这个老头子,现在新来的大夫太多了,我都记不住了!”。接着又主动问我:“结婚了吗?”当他得知我有男朋友还没结婚时,说了一段让我非常吃惊的话:“快点结婚吧!结婚多好啊,两个人亲亲爱爱的,干什么都有劲!”。然后,他又神秘的悄悄告诉我:“你大概不知道吧,我在念协和的时候,大概是在最后的一、二年吧,就和我的夫人结婚了”。要知道一直以来,绝大多数的前辈、老人,包括我父母,都谆谆教导我们要趁年轻多学习,不要沉迷于卿卿我我的二人世界。我从来没想到一个长者、一个学识渊博的老专家会这么坦率地谈论感情、尊重感情、并告诫我要享受感情,那么自然、那么坦诚也是那么地亲切! “Two Child!” 胡大夫除了是一个学识渊博的专家,更是一个谦虚待人、和蔼可亲、幽默风趣的老头。不过,真正跟胡大夫亲如一家,是在跟他补习英语以后。 现在回想起来,我们是多么幸运,能得到胡大夫的“亲传”!胡大夫的家庭英语课堂是令人神往的,每周我们都非常期待周一的“聚会”。它不同于一般的英语班的是,胡大夫会采用多种“教学手段”。比如,他有很多很多的VCD经典英语影片,有时他选上一段,让我们看完后跟他复述影片里的人物都说了些什么;再比如,他会选上一个病例,让我们做幻灯,然后轮流上去做presentation;他还会把一些文章的中文摘要给我们,让我们翻译成英文,他来给我们做修改(语法修改、如何做编辑修改等)。现在想来,我们接受的最早的专业英语培训,应该是在胡大夫家。以至于后来(1997年)我去了西安“卫生部出国人员外语培训班”后、通过MDACC出国面试(1999年)以及在美国的种种生活(2000年),尤其是在西安,比如英文的听说,跟培训班的其它学员比,我觉得耳朵比他们灵,嘴巴也敢张开,跟外教交流没有中国人通常所具有的障碍。真心地感谢胡大夫始终为我们营造着英语的气氛,让我们没有丢掉英语。 不过,胡大夫的家庭英语课堂最令我们难忘的,不只是他灵活的教学手段,在那里还会享受到无穷无尽的欢笑以及家庭般的温暖和贵宾级的待遇。有一次,说到我们国家的独生子女政策,晓东想表达的是:“我想要有2个小孩”,结果,她说成了:“I want to have 2 child!”。胡大夫听完,呵呵地笑着说:“oh, 2 child, not 2 children.”。大家愣了一下,一下子醒悟过来,都哈哈地笑起来。以后,”2 child”就成了大家意会的小笑话,每当晓东出了错误的时候,胡大夫总是伸着2个手指头,说:“She wants to have 2 child.”。还有每周来上课刚进门,胡大夫都会问:“你是要可乐还是咖啡,或者橘子汁?”;上完了课,家里人还会端上来各种各样的好吃的:什么西瓜、冰激凌、奶油草莓、小点心等等,我们会一边吃着一边在胡大夫的音响柜子里挑VCD碟片,一挑好几张(胡大夫家有好多经典大片的碟片,也有很多古典音乐和歌剧的碟片)。这样,这个周一的课才算上完。我后来几乎很肯定地认为,我去胡大夫家不是为了去学英语的,而是那温馨的家庭气氛着实太让我们着迷和留恋了。 “他们使劲提防着我们,可是我们早就知道了,呵呵!” 胡大夫在文革期间受到了非常不公平的待遇,可以说是一段非常悲惨的遭遇。但当他跟我们说起这段文革经历的时候,总是笑着说,好像在说别人的一段笑话,而我和晓东却听得泪水横流、哽咽不止。 胡大夫说,“文革期间有段时间,每天早晨我都得站在医院大门口,向所有上班的革命同事和群众低头认罪,然后去扫厕所。那时候谷大夫也扫厕所,我们俩把厕所扫得非常干净。后来文革结束,我们回到原岗位上看病,两个老头还打趣呢:现在的厕所真脏,不如我们老头扫得好!”他说得多轻巧啊,仿佛是个很轻松愉快的经历!文革期间,“胡安的妈妈得了乳腺癌,科里很多老同事都想帮忙,但是我不让他们来,他们来帮忙的话就跟我划不清界限了,扫厕所的又得多几个,何苦呢?我就白天挨斗、扫厕所,晚上偷偷摸摸一个人推着胡安妈妈(李大夫,也是我们放疗科的老专家)去放疗。那时候胡安还小,我就顾不了他了,有次他被别的小孩欺负,掉到臭粪池里差点淹死,李大夫的病也耽误了,太晚了……”他说这番话时,更多的是自责和无奈。 他还会得意地跟我们说起,“当年我被发配到甘肃时,有一天晚上,听见美国之音报道林彪叛逃,在蒙古摔死了。第二天我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两个孩子,并嘱咐他们不要到外面去说”。然而“他们(公社书记、大队干部)却对我们封锁消息,生怕我们知道。其实我们早就知道了,呵呵…..”,在那一瞬间,我竟然在胡大夫的眼光中看到孩子般的狡黠调皮! 更让人感动的是,文革结束,有一次原先派驻医院里的军代表得病来医院看病,胡大夫负责给他诊治。在得知他给军代表看病后,有的大夫就劝他说:“当年他那么整你,你还给他看病,你忘了他对你是多残酷的啦!”’,“咳,过去的都过去了,我是个医生,就要给病人看病嘛。”这时候的胡大夫是那么平和、大度,有多少人能有这样的胸怀? “我今天四岁!” 过了80岁的胡大夫,身体越来越弱了。去年的冬天更是闹了一场大病。因为电解质紊乱,胡大夫脑子也跟着乱起来。他除了赵姨,几乎谁都不认识了,不过在睡梦中的梦话,说的都是英语!经过王绿化主任、周宗玫、梁军等大夫和放疗一病房护士们的全力抢救,胡大夫逐渐地脱离了危险。也是去年的1月份,胡大夫84周岁,梁军他们在病房安排了非常温馨的生日庆祝。胡大夫即便大病初愈、还没完全恢复,也没忘记幽默。他带着卡通尖尖帽,对着镜头比着手指:“我今天很高兴,我四岁了!”,逗得我们哈哈大笑,这个老头真是太可爱、太童心未泯了! 胡大夫就是这么个学识渊博、和蔼可亲、乐观幽默、天真可爱的老头!胡大夫总是笑对芸芸众生事,总是把欢乐带给他周围的人。我相信,在天国里,胡大夫一定还在微笑着看着我们。胡大夫,祝您永远快乐! (放疗科 金晶、梁军、黄晓东 金晶执笔)
注:胡郁华教授,我国老一辈放射学专家,我院原放疗科主任,2009年1月20日因病逝世。 |